樹

我結婚時就起租的房子有一個院子，院子裡有一棵玉蘭樹。據房東說，那棵玉蘭樹從來不開花。但是在我用秘法（誤）栽培之後，過了幾年，到了春夏之交總會開花。

隨著日子過去，玉蘭樹長得越來越高大。幾年前修剪過一次，今年玉蘭樹已經高達五六層樓，鄰居越來越不安，怕颱風來時會倒。因此多次找我，要我把樹鋸短。 

今年因為種種原因，決定搬家。我想，在搬家前把玉蘭樹鋸短吧，免得以後萬一沒人住這裡，哪天真的倒了。

幾經波折，終於找到一家公司來鋸樹。本來打算用吊車來協助施工，沒想到巷子過窄，吊車進不來，於是工人決定用人工鋸樹。

看著工人爬上爬下，用各種工具把樹鋸短，很是佩服他們。期間和老闆娘聊天，她說現在很多公司都沒有具備這種工夫的人，只會用吊車。似乎這種純人工爬上高樹鋸短樹木的工夫也有失傳之虞。

我看著工人鋸樹，隨著枝葉掉落，我忽然想起之前院子裡樹影婆娑的情景。想起陽光從葉子的縫隙裡灑下來的情景。看著光禿禿的院子，灑滿陽光的院子，我其實有點拿不定主意，我究竟喜歡灑滿陽光的院子，還是喜歡地上有落葉、走在上面有沙沙聲的院子。

兩種都喜歡，我知道。不過，又如何呢？我們要搬家了，無論有沒有把樹鋸短，以後這棵（高大的）玉蘭樹都再也不屬於我們。

我心中對於樹被鋸短是有著糾結與不捨的心。而Samuel很直接地哭了。

晚上有事，回家已經偏晚。Samuel發現院子裡一直立著的大樹突然不見蹤影，就很難過。

對他來說，從他出生起，那棵玉蘭樹就一直都在那裡。可以說在他的童年前段時期中，那棵玉蘭樹一直都陪著他。當然樹不會和他說話，不會和他玩，但它就是默默地站在院子裡，只要他望著院子、經過院子要出門、到院子裡坐車，甚至是在院子裡抓蟲時，那棵玉蘭樹都在那裡，默默地。你不會和它說話，但是你知道它一直都在。

如今那個一直都在的身影不見了。雖然「只是」（從大人的角度來看）一棵樹，對Samuel來說卻是意義非凡。

我明白Samuel的感受，但是我沒有說什麼。暫時。也許過幾天再說。這和我對於個人感受的想法有關，以後有機會再說。太太倒是一直安慰他，有句話我覺得很有意思：「你想想看，有哪個小朋友會有一棵樹陪著他長大？」讓我想起李立群在「臺灣怪譚」中說的：「有哪個小朋友家裡有一根電線桿的？」

明天，看到光禿禿的院子，或許Samuel還會再難過一下。也可能不會。這就是生活。熟悉的人事物會消失，會改變，而生活仍然要走下去。明天還是要繼續。